预警:
▪summary:有人谋划了一场采访格林德沃的纽蒙迦德之行
▪ 原著向短篇、有原创角色
▪ 一个决斗后的、平凡的故事
*补充缺失和修改内容之后发现没法通过审核,于是只能想办法曲线救国。
01
一九四六年八月,天愈热。
呐喊融化了街道表面的尘灰,各色鞋跟踢踏,难以计数的回响沿着街道砖石传向四面八方。
咖啡馆前是震落下的标识,麻绳连着“欢迎光临”的招牌,内部却毫无欢迎的意思,漂亮的布置看着堪称寥落,收银的吧台里都没有人影。
索玛·施海勃提着箱子走进咖啡馆的角落,他去的方向坐着一个看报的男人,鼓鼓囊囊的公文包塞在座位和墙壁之间的凸起上,烟雾从纸张后面轻轻飘出来,弯曲的白色像团抽丝的棉絮,有一点干涩的味道。
“你用了麻瓜驱逐咒?”索玛给此处的异样找了个解释,魔法总是能为许多现状提供理由,“舒尔茨先生,我还以为我们应该约在一个更隐蔽、更保密的地方,而不是麻瓜开的店里,又特意把他们赶走。”
“麻瓜驱逐咒?不不不,如你所说,我没有那么多此一举,我本来是打算借助麻瓜的好生意将会面隐藏起来的,如果你也搞不懂为什么在这,那其他人也都想不明白,不是吗?这么想就对了!多好的事!我可观察一段时间才选了这里,这家甜品尤其好吃,明明一直都人满为患,真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店员竟然都不在,我想或许是麻瓜有什么特殊的节日……”
舒尔茨没有移动手,指头像固定在纸上一样,只是挺直了腰,仰头探出报纸,鹰钩鼻尖点在印着花体字的页眉,一对眼睛微眯,皮肉缝隙里的眼珠子闪着精光。
索玛靠着椅子,贴合软垫形状放松腰椎,肌肉的舒缓似乎印证了舒尔茨的话,这样的装潢自然会有好生意。他抽出衣袖间匿藏的魔杖——一根很有野生味的木头,放凉的咖啡在挥舞间回温,一起发热的还有桌面的白瓷杯子,里面装着松软的淡黄色沙砾状碎片,它们互相挤压,再被滚烫的陶瓷壁烘得发软,瘫倒到下层去。
“这并不影响我们见面,也不影响我们的任务。”
“哦,任务,瞧你说的那么严肃,我们那是生意——大生意,从没有人做过的生意,访问,哦,访问太客气了——采访,采访纽蒙迦德。”舒尔茨得意地拉长声音,小号一样的尖嗓子在咖啡馆里回荡,“千载难逢的机会可去哪里找啊,真是亏得那个联合部——他们总要在解散前做点事情,不然太难把这几年的经历录入档案了,这个时候就需要我添砖加瓦!”
“联合部他们不是觉得那一项功绩就够了吗?他们本来就是因为无家可归才成立的。”
“无家可归”——报纸头条引用的词,和平年代,除了肉眼可见勤勉艰苦的傲罗们,其他计较又黑心的官员被巫师们默认没有家,没有生活的温暖幸福,这是一种情绪性的发泄,而战争确实让所有人都失去了家,连同那些原本可恶的官员也都进入了可怜的领域,再去翻看报纸头条,赫然是某些熟悉的臃肿身影,旁边跟着受难流泪的孩子,让大家有种不可思议的困惑,不得不承认那些脑子不好的坏家伙和自己没什么差别。
索玛顺着报纸的油墨方框回忆起过去几年,数千个日夜里,能被记住的只剩战火肆虐欧洲的画面,精巧宏伟的建筑与路边枯死的树公平地被火舌和炸开的耀光所吞噬,那些焦化的遗迹烧出罪魁祸首的名字,象征罪果的断壁残垣旁,无数拥趸追随而至,为崇高标志献上点缀,字母G像两条盘踞的蛇,又像是那些高呼战争犯罪者之名的少年人高举起的,年轻的,充满生命的,战栗痉挛着的手臂。
他顿了顿,说出那一声声呼喊的答案,“只为解决格林德沃这个大问题。”
舒尔茨的鼻腔里迸发细沫,报纸在他眼睛缝下颤巍巍发抖。“解决格林德沃和他们有什么关系,难道有人觉得和他们有关系不成!随便问问路边意见就知道,那是邓布利多的功劳!”
“确实是邓布利多的功劳,大家都说,只是邓布利多的功劳,本世纪最伟大的巫师战胜魔法界大敌,他甚至负责决斗还负责战后处理。”索玛说。
“那是,人道主义——是这个词吧,从麻瓜那里学来的,好几家报纸前几天就光登这个,巫师做事也要讲人道主义,威森加摩要考量。”
“那我们也是名正言顺的人道主义。”索玛的目光略过辩论栏目,落在舒尔茨得意的眉梢,“理应这么觉得,对吗?”
“你知道这可能会挨很多骂,但这是多么有价值的生意,把对你口诛笔伐的每一笔都当作加隆的响声吧!这么讲道理,我们当然可以算作体面的人道主义。”舒尔茨哈哈大笑,“死的人已经死了,反正没有办法活回来,而活的人在死之前总是需要人道主义的关怀照料,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物,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比给一位罪犯话语权更人道主义的呢?”
02
一九四五年的世纪决斗持续了两天,最终结束在黎明后。拖延多年的对垒在淡雾和细雨里宣告终结,人们的衣襟满是清晨露水的潮湿,皮肤下的炙热被初冬的呼吸冻结,曾将夜晚撕裂开的光与温度在远方休止,瞳孔映照出一层层褶皱的涟漪,那是天空陡然坠下的无形幕障,波纹飘摇而落,消失在结满白霜的草和泥屑上。
观战者们为某种心愿而穿上最喜欢的衣服,带着最喜欢的食物,野餐夏游一般准备齐全,生怕自己陷入某种必然的遗憾,于是全场的人们像是雨天摔下的颜料盘,数不清的颜色搅和在一起,又四散蜿蜒而去。
这一幕被照相机记录,浸泡过高浓显影液的照片如实呈现了围观者们翘首静默的轮廓,他们拥挤着向前,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仿佛任何一丝叹息、叫好和询问都会让胜利调转方向。
雾气吹散,山与草原的颜色恍然浮现,浅绿色柔软中吹出一抹灰暗的影子,晨风的凉意愈来愈近,那个人的模样也越来越清晰,衬衫暗沉的斑驳一点点消失,沾染灰尘的手指离开魔杖,转而抚上胸前的领带,指节推动它的结,布料的纹理收拢再伸展,不知名的淡黄色花朵彼此缠绕着,生长在脉搏和呼吸边缘。
人们山呼海啸,邓布利多之名组成狂风,这汹涌浪潮把天空都衬得暗淡,太阳不紧不慢地挂在山峦背脊的曲线上,注视风浪背面的水沫——鼓动数日的旗帜沿着翻滚的弧度卷曲,在空气留下一道道残影,紧接着是恐怖的寂静,巫师们避开彼此视线,为首的女人转身,倾斜的宽大帽檐遮蔽面容,绸带延伸出的网纱偶然与她垂落的发缕纠缠,随着她忽然变换的脚步,山背的巫师们一个接一个消失,因幻影移形而扭曲的空气恢复如初,草地上依然伫立着零星几人,他们环顾四周,拿起魔杖,同样是天旋地转,但所向非来处的光景,竟是坠落进绵延的欢呼之中。
“格林德沃输了!”“邓布利多赢了!”
呐喊像是狂欢的号角,紧绷太久的巫师们当即确信这是节日,不断有人争夺节日的命名权,他们尖叫着“胜利日”“邓布利多日”“梅林决斗节”,无数嘈杂搅和成耳蜗内麻木的嗡声,不知是谁的声音,铜钟一样沉沉地盖在大家的头顶:“问问邓布利多吧!”
是该这样!问问邓布利多!人群行动起来,急切地拥挤向传奇发生的方位,决斗结束后松散的形状又聚集为旧态。
邓布利多在哪?邓布利多还在原地。
空旷的草野擦过西装裤腿,植物碎屑悄悄挂住高贵的布料,几个官员绕着邓布利多,考究衣物中间独有一个人不同,衣服皱巴巴的,甚至掉了个扣子,一副遭了大罪的样子,但这人表情上丝毫看不出颓丧,反而兴奋得不断踱步,想来衣服的惨状当是他自己造的,官员们为决斗结果矜持地握拳,他就是蹦起来大喊、跑到其他观战人群里胡乱拥抱认亲的异类。
“我是埃里希·舒尔茨。”年轻人抢在同行者前面说,讲英语的舌头别扭地打转,发音像是鼻腔里塞着东西,“很高兴见到你,邓布利多先生!真感谢你的胜利,我迫不及待——”
邓布利多的目光轻轻地扫过舒尔茨,眼前高大男人的皮肤和发丝都浅淡得发亮,打招呼的话语几乎是另一种语言拼凑而成,他缓缓伸出手,低声说:“你可以说德语。”
“他不能说德语,流亡联合部不允许说德语。”
左边传来反对的话语,那也是个白头发的人,但舒尔茨的浅发是人种血统带来的,而这个人则是年龄或身体所致——阿切尔·阿弗蒙德,上一次他出现在巫师们的视野里还是为了麻瓜第一次世界大战紧急立法,和威森加摩产生了激烈的冲突,他和亨利·波特从指着对方鼻子大骂到上拳脚互殴的故事一度流传到美国,传为英国魔法部传统议政立法需要现场格斗谣言。
“虽然我们这里也有德国人,奥地利人,匈牙利人,但我相信大家更愿意说英语,而不是……同源的德语,说英语安全又合时宜,不是吗?”伦纳德·斯潘塞-莫恩及时插进对话,作为英国魔法部部长,他一点也不想看上几任部长和现在的英国荣誉代表吵架,而那些被提及国家的代表们愠怒的眉头完全可以无视,谁让英国本土没有受害,就是高他们这些流亡者联盟一头。他强调道:“为了和平——和平!”
“语言和国别代表不了什么。”邓布利多说,“某个声音,某个地方,不会因为与他的关联而改变,比如,奥地利是个很好的地方。”
眼神交锋和寒暄之语登时终止,在人群逼近时,官员们正聆听邓布利多的话语,面容上写满迷惑与愕然。
伦纳德艰难地开口:“按照联合协议和先行契约,我们打算……”
下一秒,飞舞的巫师袍子、尖顶帽、花束、面包篮和彩色糖果把他们淹没,历史的见证者狠狠把官员们推搡到人海的另一头,四面八方的声音把空气塞得满满当当,邓布利多面前是不断闪过的面孔,有的陌生,有的熟悉,眉山与发海的漩涡裂纹中升起一只沾满泥泞的手,一位少女的清楚声音破开一条道路。
她说:“邓布利多教授,您丢东西了!”
胜利者的失物!大家自觉让开,个个攀着身前人的肩膀,想看邓布利多丢了什么东西。一只羽翼灿烂炽烈的鸟儿忽从天而降,灵巧地踩在少女的手腕。
当然,邓布利多丢失的不会是一只叫声高亢、自主来去的神奇动物——凤凰伸展身体,从人类的指缝间衔起深色的接骨木,它丝毫不小心,随意地咬着魔杖虬结的瘤,等它飞到邓布利多面前,大名鼎鼎的死亡圣器似乎已经留下了几道凤凰的纪念。
神秘的媒介对神奇动物来说毫无意义,刻意的炼金产物不能在自然的血肉面前自诩伟大,魔力在它们的灵魂里丰盈,巫师的一切都是那样滑稽而无用,如佩弗利尔选用更脆弱的木料或减少了某一道工序,那么强大化身的存在便会在此刻彻底折断崩毁,成为真正的童话传说。
“你生气了。”邓布利多对凤凰叹了口气,“别生气,福克斯,我们说好了的。”
福克斯吐出老魔杖,狠狠地扯了一把邓布利多的头发,再愤愤地吐出来。
邓布利多任由它发泄,福克斯则低下头,望着友人手心绽开的裂口,而后慢慢阖眼,从眼眸倒映的波澜里凝结出一滴闪烁的泪。
灰尘和干涸的血痕一同化开,掌心的纹理蠕动着生长,一点点靠近疼痛分割出的界限,已经麻木的皮肤和骨骼被拉扯着,将每一块破碎的重连,修复到最初的形状,一毫厘的误差也没有。
“……谢谢。”
人们又一次沸腾,不同的舌头惊叹地齐说着凤凰和老魔杖,邓布利多之名再次涌起,震耳欲聋的快乐黏在每个人身上,日耳曼年轻人仍望着邓布利多的方向,用母语喃喃,重复了几遍:“奥地利是个很好的地方。”
05
索玛·施海勃有一本无限的日历,与他相关的日子被魔力颜料圈起来,提前一天开始闪光。
麻瓜朋友们都见过这本日历,没有人认出这是魔法的光彩,艾娃说出“化学”之类的词汇——麻瓜也能通过某种方法实现,所以大家一点也不羡慕发光的笔。
但这不代表它不惹人喜欢。
“你能借我那支笔吗,里面有银色小点的那支。”艾娃问,“我让自己更闪亮一些。”
“你的化学呢?”索玛得意地说。
“阿姨发现我拿她的化妆品了,不能再化学啦,你就把笔借给我吧!”
艾娃已经为生日裙子准备很久了,她像童话故事里为自己缝制舞会礼裙的灰姑娘,往布料上点缀满了星星。
她的裙子随着身高变化改了三次,原本拖地的漂亮裙摆如今只在膝盖边,银色丝线穿起了太多流苏,把裙摆压得不堪重负,在这件衣服彻底损坏以前,麻瓜的战争结束了。
索玛很为艾娃开心。
照料父亲被征兵、母亲病故的麻瓜,这对巫师而言很不可思议,但对邻居就不那么复杂,施海勃一家并不吝啬好心,艾娃安全地居住在二楼走廊最里侧的房间里。
孩子们有一个共识:一个人是不可以过生日的。
艾娃从不参与索玛的生日,她在一家人笑闹时跑开,在这栋房子里无数次发生同名而喊错人的笑话时关门,索玛也没有庆祝过艾娃的生日,因为她在等待战争中的爸爸。
索玛希望给艾娃过一次生日。
他看着她又一次穿上生日裙子,不合身的褶皱像被水浸透一样蔓延开,这一次的布料上第一次有了魔法。未满十一岁的索玛无力帮助制衣,他只能把日历上圈住自己生日的形状裁剪下来,黏在流苏和软纱的边缘。
为了配合艾娃,索玛冲进大卧室,翻出了一件他认为很严肃的衣服,那件袍子很长,从二楼走下来,超出他身材的尾巴会延续四五层台阶。
今天家里来了许多客人,以往的规矩和管束也就松弛了,趁大人没关注,顺利溜出屋子,他们把出门的钟点称作幸运时刻。
原本在巷口常驻的流浪者不见了,街道没有一丝缝隙,两个孩子从成人的腋下挤过,庆祝的呐喊震得他们俩发晕,索玛抱着袍子气喘吁吁,艾玛倒兴奋起来,她喜爱每个陌生人的话语,认定那也是为自己庆祝。
她说:“它是生日裙子,也是胜利日裙子。”
他们爬到一栋矮楼楼顶,索玛把过量的华丽衣袍甩到艾娃脚下,它已经很残破了,但他依然可以假装它是一条宽阔的路毯。
“那它就是胜利日袍子。”
夜晚来得很快,人们依然等待着,索玛理解不了最开始的那些传话,听了一阵之后,他才听懂现在人们正在挨个传递远方的消息,远处的行刑场正在处刑犯人,犯人的每一句求饶、每一处惨状都被话语承载着,一句话一句话传递到小镇上。
气氛沸腾,索玛的心砰砰跳,他看到车队到来了,周遭愤怒畅快的喊声替换为重叠的对名字的呼唤,无法辨别的混沌嘈杂里,有穿越无数障碍应和而举的手臂,拥抱不再是胸膛接触的姿态,它们应当从手指开始计算,包括拥挤挣扎中越过的所有距离。
艾娃为每一个拥抱大叫,她一次又一次学着那些动作,狠狠拥住索玛,金发卷住胜利日袍子的刺绣徽记,他们分开彼此,头发扯断金丝,也扯下了双头鸟的眼睛。
“妈妈!”
队伍被冲散,一个男人被挤到矮楼旁,他还没有找到妈妈,但有另一个女人找来了。
“你是,你是路德——路德!安东尼呢?”老妇人抓住他。
路德转身,露出他蓬乱头发下的五官,恐怖的肉瘤在他脸颊两侧突出,他没有耳朵。
老妇人拿手指在他身上比画,似乎是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她得到了答案,没有耳朵的路德无法控制声音,他大声且模糊地嚎叫:“安东尼死了!”
“死了,死了……安东尼死了。”艾娃喃喃道,她停止动作,紧紧盯着屋檐轮廓前方的老妇人和路德。
索玛拖着袍子,小心地问:“你认识安东尼吗?”
“我不认识。”艾娃看向索玛,眼里闪烁着迷茫的泪光,“可是,安东尼死了。”
“安东尼,死,安东尼死了。”索玛犹豫地跟着重复了几次,第三次时,感觉眼睛后面涌出一阵没由来的酸涩,火辣辣的感觉扩散到鼻腔,再钻入喉咙,死了,死了——他终于说不出话了。
人们已经开始散去,拥抱和等待拥抱人们都消失了,天台下的窗户里亮起灯光,街道沉默下去,除了她和索玛。
艾娃的生日要过去了。索玛想。可她的家人没有回来。
索玛扭开墨水盖,在一九一八年十一月的这一天打了个大大的叉。
麻瓜墨水干得慢,索玛放下砖头厚的日历,发现母亲站在墙边,看着没有魔法的另一个日历。
索玛凑过去,踮起脚,手指点在挂历日期旁红色的形状。他马上就十一岁了,父母总是不肯说太多魔法的故事,一个月前他才从父亲嘴里磨出几句校园回忆,得到对方发誓教导自己赛船的承诺,他在来年九月画满了船帆,恨不得立刻栽入斯堪的纳维亚的大河。
说着,他迫不及待地跑了两步,赤脚踩在柔顺的布料上,被袍子温柔地绊倒,落进母亲的怀里。母亲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拥抱他,像艾娃那样。
毛衣扎在索玛脸上,他看到被人群踩踏后破碎的袍角,看到衣袖鲜明的裂口,他把自己的手从残缺处伸出来,不知所措地用力搂住哭泣的母亲。
06
施海勃回过神来,周围不是高塔逼仄的砖石,而是灌木和花树。
他听到嘲笑的耳语——他身处在窗口遥望过的庭院中,他没能继 续面对格林德沃,他失败了,他失魂落魄、狼狈不堪地,夹着尾巴滚出 了囚牢,甚至没有一丝伤痕。
微不足道,无能为力,构筑魔法者与被约束者似乎共同完成了这次招待,其根本是一场简单客气的戏弄。
到此为止吧!无法撼动的符号和魔力公正地立在正中央,发出庄严宣告。
一只鸟儿,落下去,又飞走,来到且仅到过窗台。
“他不能伤害你。”
他抬头,正前方站着一个裹着风衣的男人。
对方礼貌地拿下帽子,点头回应注视:“来这里并不是明智之举。”
这里——纽蒙迦德。
施海勃感到心里有种莫名的期盼,又好像因为这期盼变得愈发沉重窒息。
“为什么他没有死?”他佝偻着蜷缩起来,很快挣扎着把自己的背脊掰直,恳求地望去,用自言自语的气息声说:“邓布利多,为什么格林德沃没有死?”
邓布利多看着他,蓝眼睛在高山晴日下几乎融入毫无杂质与隔阂的阳光。
“我想你知道什么是死,真正的死。”
他垂着头,晕眩从眼角蔓延开,色彩融入眼前弥漫着的酸涩的水雾, 闪烁扭曲的粼光坠落在碎叶和花瓣之间,恣意生长的青草淹没了邓布利多与他的足腕,像决斗那日的旷野中无数人簇拥胜利者伸出的重叠的手。
那些颠倒混乱的光影撕裂了他的身体,在隐蔽的街角,现实又找回了他的四肢。
“和我说点什么吧,什么都好。”
邓布利多的魔法毋庸置疑,幻影移形没有造成分体创伤,施海勃感受到大人物施加的咒语在皮肤下流动,他的身体健康充盈,而痛苦在躯壳之外:“求求你了。
“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邓布利多回应了年轻人的恳求,“坏消息是,投票结果显示决斗日将成为邓布利多日,对我而言不太友好。”
索玛哑声问:“好消息呢?”
“好消息,因为魔法部拒绝给个人这样‘过度的荣誉’,所以最终十一月二日什么也不是。”
十一月二日。索玛想,已经过去二百八十九天了。数字和针的幻影在他的心脏上旋转。“那个人,他怎么样?”他说,“舒尔茨……或者别的名字。”
邓布利多轻轻点头:“巴克豪斯先生。我的魔法不打算杀死任何人,会有人带走他,你或许能在威森加摩下个月的集中审判上看到他——希望罚金数额足够我们帮舒尔茨先生再购买一根魔杖。”
索玛闭上眼。
“你做了一件很困难的事。你足够优秀了,我最初确实没有考虑过有人会携带麻瓜武器进行刺杀。”邓布利多声音温和,像是夸奖,又像是安慰。
索玛哽咽了一下:“……我没能完成。”
邓布利多摇头:“以后也不会有人能做到的。”
“可还会有人这样做的,邓布利多。听到他的名字就憎恨,看到他的轮廓就愤怒,察觉到与他有关之物就诅咒,世上所有兼有雷霆与矛的姓名,所有日耳曼的人黄金发,所有被扭曲为野心的童话故事,所有历史,包括你的传奇……一切被格林德沃刻上了标记,永远洗脱不去,无关者会遗失他的恐怖,幸运者会淡忘他的罪孽,也许还会有更值得他们尖叫的凶徒——但是我们,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还有继承我们血液和仇恨的孩子们,我们永远能想起他,想起仇恨的寄居,想起他没有死!”指缝困着瘀血,青黑色的癍块从索玛的指甲背面生出来,长在关节和经络的背面,“穷凶极恶的罪人,为什么他可以留住自己的性命,我们期盼你给出答案,但是你没有……邓布利多,如果力挽狂澜的伟人也不能制裁凶手,那么总会有讨债的人来。我们是他当有的墓碑,死去的人是刻在上面一行字,你也是一行字。”索玛呼出微不可察的气声,“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仍然没有得到应有的死,仇恨他的人就会继续,就算永远无法杀死他。”
“那你呢?”邓布利多说。
“我……不会了。”
索玛听到脚步声,小小的,快乐的,牛皮鞋跟的踢踢踏踏,孩子蹦蹦跳跳地奔跑,经过巫师所在的偏僻的角落。
“麻瓜在庆祝。”邓布利多的话语被熟悉的吵嚷淹没。
“胜利啦!胜利啦!”声音千百次交织,囫囵勾勒着数十年数百年的同一句呐喊。
太阳焦乌的影子在燃烧,光于正午时分暴烈地斩下,割开索玛·施海勃的脖颈,皮肉之间,魔法渐渐剜去肉体的沉疴,霉变腐化的疑问从烂疮里迸出,污脓流向泪水尽头的河流,答案正在咽喉里滚烫地沸腾。
死亡,死亡。
罪从死亡中诞生,也当由死亡给予其终结。
格林德沃的死亡是无意义的,死亡只是死亡,一九四五年的宣判,一九四六年的子弹,没有忏悔,没有恐惧,格林德沃之死无法实现任何事。
刺客在闻到硝烟时仍会心震欲裂,恶魔则无动于衷。
死亡的镰刀威慑着人,可如果那是一个天生没有爱恨、蛇蝎骨血的人,死亡要如何才能令他战栗,孽债要怎样才能真正偿还呢?
死亡,真正的死亡。
格林德沃的心脏空空如也,死亡远远无法惩罚他。又或许,生命延续的日夜中,总有一天,骨刺闭合的胸膛里会生长出魔鬼不该有的血肉。
07
一九四六年夏,囚牢抹除最后一点缝隙,纽蒙迦德陷入死寂,在未来,再不会有人能突破百年来最伟大者画下的繁复牢笼。
没有人再见过格林德沃。
街道缝隙深处,暴雨冲刷泥垢,融雪抹去污迹,日复一日,陈年的石砖挣扎着,一点点褪成黄白色。
二十世纪行进到中叶,非洲纵深的峡谷仍然望不到尽头,太平洋尖狭的海沟仍然无光幽暗,生命的骸骨一点点化作泥沙,那些贯穿世界的伤口,刚刚开始愈合。